碎片的終焉

即便那是試探也好、是嘲諷和羞辱也罷。

說實話，栗芽一點也不在乎。

那麼，那時的自己為什麼會不自覺地露出笑呢？

看著晚餐時間被派克諾妲叫下樓後忽然擺在自己眼前的正常晚餐，栗芽愣了愣，難道庫洛洛意外地喜歡她那時自我嘲諷的回答嗎？為什麼突然準備了熱騰騰的晚餐給她呢？

這算是獎勵？

抬眼偷偷地看了看對桌的派克諾妲和瑪奇，栗芽端坐在木椅上，一點動作都沒有。

「吃吧。」拿起叉子遞給眼前的女孩，派克諾妲揚了揚下顎，「妳太瘦了，我們可不想讓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破壞計畫。」言下之意就是，旅團們不希望栗芽瘦得像是被虐待的孩子般，進而被克里斯察覺到任何不對勁。

「……」看著遞到眼前的銀叉，栗芽十分誠實，「可是，如果我長胖了才是異常的事。」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這副模樣，畢竟基本上她並不需要依靠攝取食物來維持生命，所以一直都沒有定時進食的習慣。

「……囉嗦、給我吃就對了。」

那個孩子，彷彿只有在吃飯時才會顯得孩子氣一些。

過於矮小的身軀必須跪坐在木椅上，才能勉強搆到餐桌上，小小的手不熟練地拿著銀叉捲起麵條，然而麵條都還沒送到嘴邊，大概一半以上全都滑回盤中了，濺起的番茄醬汁落在純白的衣領和袖口上……

派克諾妲看見百忙之中抽空下樓端個咖啡喝的俠客死瞪著女孩衣服上的痕跡，已經差不多快把手裡的咖啡杯給捏碎了，畢竟孩子的衣服總是讓他去外面找。

張開嘴，女孩將所剩無幾的義大利麵塞進嘴裡咀嚼的，整張臉很快地就吃得髒兮兮的，嘴邊沾滿了醬汁……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那孩子根本就是在吃空氣吧？

難怪每次吃飯總是吃這麼久，還不如給她麵包啃還快一些。

只不過，團長似乎很喜歡那樣笨拙的孩子，不僅特地下樓吃飯，明明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拿著書，雙眼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孩吃飯的模樣，猛地開口，「看樣子沒胖起來啊。」

並沒有自覺自己被眾人盯著直瞧，將注意力全都放在盤裡食物的女孩停下動作，抬頭看了看庫洛洛，「我有胖的。」

雖然栗芽也覺得自己沒有，但尚說她有胖、那就是有了，畢竟尚總是對於有關她的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很上心，但尚也說過只有胖一點點就是了。

「……哪裡？」這孩子給他睜眼說瞎話？她除了那張臉勉強還能說是有些嬰兒肥之外，其他地方根本瘦得像骷顱一樣，小號童裝穿在她身上甚至還有些鬆垮垮的呢，她說她胖在哪裡？

抓著手裡的叉子，女孩雙手趴在餐桌上，「ㄆ……」

『說什麼屁股！稍微有點女孩子的自覺啊！給我說臉！說臉！！！！！』

「……是臉……」對於耳邊猛然爆出尚的大聲喝斥，雖然栗芽感覺耳朵有點痛、而且還有點生氣尚隨意在旅團成員們都在場的時候出聲，但她還是面不改色的改了口。

更何況，尚明明告訴她是屁股胖了一點的，栗芽也只是實話實說，為什麼要兇她？

『如果說是屁股，他們不就會往妳屁股那裡看嗎！就算被裙子遮著我也不准他們看上一眼！』尤其是那群臭男人們！

如果尚現在能幻化出人形的話，他真的很想跪在他家那位大小姐面前，拜託她不要總是那麼沒有戒心，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多一些女孩子該有的矜持吧！

只可惜，那是尚絕對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之一……沒錯、這還只是其中一個願望而已呢。

「……瑪奇，妳煮的義大利麵應該還剩很多吧？再給她加一捲……不、給她加兩捲麵。」

「好。」聞言，瑪奇立刻興高采烈地往女孩的盤裡堆起義大利麵山。

「……」聽著身旁傳來幾個擺明著看好戲的竊笑聲，栗芽雖然不是很介意午餐被加量這件事，但這個義大利麵真的好鹹好酸……能再給她三杯水配著吃嗎……

「對了，她的禮服準備好了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庫洛洛隨手翻了翻書本扉頁，一點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書中內容的漆黑眼眸帶著淡淡地笑意，他看著女孩眨了眨眼後，乖巧地繼續吃著麵條的模樣，雖然她依舊是那副毫無情緒波瀾的表情，但庫洛洛卻覺得那副模樣十分有趣。

雖說，最初時候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會決定即使血洗拍賣會場也要將女孩得到手，只為了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免於無聊；而被搶奪而來的女孩並沒有辜負庫洛洛的期望，她安靜地且稱職地作為旅團玩物而活。

女孩擁有著過於不真實的雪白肌膚和白色長髮，精緻面容上鑲著猶如寶石般閃爍著光彩的橙色圓眸，與年齡完全背道而馳的沉靜個性更加襯托了女孩宛若洋娃娃的精緻外貌，若不是還能感受到女孩的呼吸和溫度，庫洛洛可能差點誤以為自己真的搶到了一尊陶瓷人偶。

女孩非但不哭不笑、也不吵不鬧，即使挨打受傷也是一聲不吭，她總是靜靜地望著他們數秒、接著很快地轉開目光，轉而看向了窗外的無趣景色，過於清澈明亮的橙色眼眸像是注視著他們所看不見的虛幻世界，那瞬間彷彿連女孩的存在都變得不真實，過於安靜乖巧的她容易被人遺忘。

因此，為了不讓女孩被遺忘，庫洛洛總是盡可能地讓她待在視線範圍內，否則不僅是自己、就連其他成員大概也會很快就會對女孩失去興趣吧。

然而現在看來並非如此，那孩子作為一介玩物，身旁總是有層出不窮的驚喜，足以吸引他們的目光，雖然某些成員對此似乎一點都不感興趣，但至少對於庫洛洛來說、他覺得非常有趣……而這般神秘有趣的女孩，如今終於像個孩子般用著錯誤方式拿著叉子、一臉認真地吃著義大利麵，這可又是另一種反差感。

雖然把白白淨淨的臉蛋吃得髒兮兮的，但庫洛洛並不覺得反感就是了。

「準備好了，那孩子說只要是黑色晚禮服、什麼款式都行，所以就隨便帶了一件回來。」

「這樣啊。」隨手拿起桌上餐巾紙往女孩嘴上一抹，庫洛洛看著頓時停下動作的女孩，衝著她冷不防地露出笑容，「克里斯的慈善晚宴就在後天了，我可是相當期待妳的表現呢，這點妳是知道的吧？」

聞言，女孩沉默地點了點頭，「我答應的事，我一定會做到。」所以她也希望旅團能夠遵守約定，雖然那只是自己單方面提出的誓言……

『芽，若是他們……』

聽著尚未完的話語，栗芽伸手拿走了庫洛洛擱在嘴邊的餐巾紙，撇開了臉。

若是他們真的不打算將墜鍊物歸原主，那麼她也只允許尚以自保為前提使用能力，僅此而已。

『……我知道了。』

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庫洛洛冷笑出聲，「很好，我拭目以待。」

＊

將及腰長髮往旁編織成了麻花辮，身姿端莊的少女身穿著與季節不符的黑色洋裝，繡有繁華花紋的裙襬隨著少女略微急促的步伐隨風擺盪著，蕾絲緞帶和薄紗製成的領口和薄透袖子彷彿成了這身服裝上最保暖的布料，雖說這仍然不足以抵擋白雪紛飛的時節，但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就是了。

裹著黑色絲襪的修長雙腿奮力地踏在積著厚重雪堆的草地上，幾乎是寸步難行，少女費盡全力才勉強從山腳下爬了上來，她喘著氣，微微開闔的小嘴吐出了裊裊白煙，然而在那以上的部位全都覆上了一層黑色薄紗，讓人無法完全看清少女有些疲倦的面容。

『芽，走慢點。』

「不要，我想快點回家。」果斷地拒絕了耳邊的聲音，黑髮少女反倒在雪中奔跑了起來，像隻靈活的黑色小兔子般一跳一跳的，很快地抵達了她口中的“家”。

仰望著眼前那堵彷彿只會出現在故事書中的巨大門扉，原本心急如焚的少女卻停下腳步、孤伶伶地佇立在門前好一會過後，這才默默地推開了沉重的木製門板。

那瞬間、一陣冷冽寒風迎面吹來，伴隨著乍現的銀光閃爍而過。

抬眼望著在嚴冬中仍堅守崗位守護家族的侍衛們，只見他們將手裡的長槍尖端指向自己，尖銳的槍鋒只差零點幾公分的距離就會劃破那彷彿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但少女明白、他們不會這麼做的。

「喔啦？看看是誰回來了呢？」早已接獲因天氣狀況惡劣而停靠在山腳下的飛行船通知，但卻當作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年輕男人吹了聲響哨，一如往常地調侃著家族嫡系裡的最強能力者、同時也是被家主馴化的怪物，「原來是栗芽小姐啊，真是失禮了、歡迎您平安結束任務歸來。」

雖然嘴上如此地畢恭畢敬，但年輕的侍衛們卻完全沒有打算收回武器，而是低聲訕笑了起來，黑眸若有似無地掃過少女隱藏在黑色禮服之下的雪白頸子，畢竟眼前的少女雖然擁有嫡系的血統，但卻是最不被家族認同和接納的那個人，明明身為嫡系，卻和他們一樣戴著頸圈啊……不管怎麼想，他們旁系應該也不需要對她多恭敬吧。

誕生在這個血統和實力至上的家族裡頭，明明不論哪一項、她絕對都是最頂尖的繼承者，雖然不知道家主為何討厭眼前的少女，但這也不干他們的事。

除了血統之外，黑髮少女可說是一無所有。

面對近在咫尺的槍鋒，栗芽紋風不動地伸出手、指尖抵在鋒刃上，她輕輕推開抵在頸邊的黑色長槍，幾滴紅色鮮血滴落在結起冰霜的石頭地面上。

見到嫡家少女的屈服，年輕侍衛心滿意足地收回長槍，「您請進。」

微微瞪圓了黑色面紗底下的眼眸，栗芽有些意外地收回手，她還以為侍衛們今天會做得更過份些才願意讓自己踏進家族呢，畢竟在這種天氣裡輪值守衛是件苦差事，很多人都會在枯燥無味的值勤中拿她找樂子，輕則掉幾滴血、重則被削斷手臂，或是被迫上演一場自虐戲碼都有可能。

說實話，栗芽非常清楚自己在這個家族裡的地位，即使他們因為頸上的束縛而無法對她動手，但只要是自己主動受傷的話就沒問題，不過她自己動手時需要些勇氣就是了，就算她再怎麼習慣挨打，也是能感覺得到疼痛的。

雖然栗芽也不明白身為旁系分家的他們如此執著於自己的理由，但為了省去更多麻煩，只要受點傷就能解決一切，那她又何樂不為？

反正相較於其他人的惡趣味，斷隻手、斷條腿都算小意思了。

『……芽。』

「我知道，這種話不會在姊姊面前說的。」蹦蹦跳跳地跑進庭院裡，黑色長靴在雪地裡留下小小的腳印，偶爾在雪白冰霜上落下幾滴艷紅，但很快就被新的雪花所覆蓋，「這些傷也不會讓姊姊看見的。」語畢，被削了層皮肉的血痕瞬間痊癒，彷彿那些利刃從未在她的手指上留下傷口般。

『……我不是說那個……』語氣中像是永遠都充滿著無奈的男聲悠悠地在栗芽的耳邊響起，『妳是嫡家的血脈，他們根本不應該那樣對待妳，而妳也不需要配合。』

更何況“他們”才是嫡家正統的血脈，身為他們的孩子、栗芽理當才是家族下一代的繼承者，而不是那些鳩佔鵲巢的混帳們。

不論是誰，她們姊妹兩人本該是被呵護在手心裡成長的掌上明珠。

「如果我不配合的話，他們就會去找姊姊的麻煩不是嗎？所以還是讓我來比較好吧，姊姊一直待在這個家裡已經很辛苦了。」悄悄地橫跨了偌大的造景庭院、穿過了主宅，栗芽趁著四下無人時鑽進了數間倉庫的縫隙裡，「尚，叔父大人他們是不是不在家？我不需要去請安對吧？」

完全對這兩個笨蛋姊妹沒轍的尚嘆了口氣，語氣更加無奈了，『他們好像離開兩、三日了，主宅裡的僕人們都在偷閒呢，趁現在側宅裡也沒什麼人，趕快走吧。』

不然等等又被找麻煩就糟糕了，尚實在沒把握自己晚上不會偷偷溜出去尋仇。

前幾次他氣不過擅自偷溜出去已經被栗芽禁足了半個月，還被那小傢伙唸了一頓，所以這次可不能再亂來了，栗芽是真的會生氣的。

「喔、難怪侍衛們看起來心情很好。」原來是主子不在、家裡沒大人。

『……妳到底哪隻眼睛看出來他們心情好的？』尚不管怎麼看，都不覺得那群只會挑軟柿子欺負的王八蛋們哪裡心情好了。

「因為他們不是很簡單就放我進門了嗎？」見到尚沒有回話，栗芽隨即驕傲地仰起小腦袋，「我沒說錯吧！」

『……對對對，妳說什麼都對。』反正不管栗芽說得對不對，尚都已經決定了……那兩個站崗的王八蛋羔仔們今晚都別想給他睡上一秒！連闔眼都不准！

開心地踢開腳上的長靴，凍得發紫的手猛然推開嘎嘎作響的老舊日式拉門，一頭墨黑長髮在踏進屋的瞬間褪變成了冬日細雪般的純白，少女的外貌也在眨眼間成了女孩的模樣，拆下遮掩容貌的黑色頭紗，栗芽忍不住咧嘴微笑，金橙眼眸裡倒映著屋內少女的身影，紅噗噗的雙頰看上去十分惹人憐愛，「姊姊！我回來了喔！」

「哎呀、我就說為什麼外面會有腳步聲，原來是妳呀。」像是早知道栗芽會在這個時間點裡回來似的，穿著款式簡單的和服少女同樣露出笑容，蒼白面容上的黑色眼眸彎成了月牙，墨黑長髮在腦後繫成麻花辮，她向女孩伸出了雙手，「歡迎回來，我的寶貝。」

嘿嘿笑了兩聲，白髮女孩同樣伸出手。

「……」

晨曦初露，寒冬的窗外結出了數層冰霜，點點白雪落下，就像下著雪的那天。

靜靜沉睡的女孩裹著兩天前才換成較為保暖的羽絨被，伴隨著深而長的呼吸規律，蒼白的唇邊溢出了淡淡的純白煙霧，冰冷的雙頰被寒冬凍得有些發紅，小巧可愛的鼻尖微微地皺了起來。

如同大夢初醒般、栗芽冷不防地睜開雙眼，她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天花板許久，微啓的唇開闔了無數次，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半晍過後，栗芽這才終於想起自己已經不可能再次回到那個地方、那個時候了……

收回手、挪開目光，女孩沉默地看向床邊的窗外，漫長的嚴冬裡久違地出現了朝陽升起時的金色微光，那道光芒穿透大樓林立的縫隙中映入了被包圍其中的洋樓裡，為冰冷的空間增添了些許溫度。

「……好冷。」

＊＊＊＊＊
嘿唷！今年第一更啦！
如果撇除【特傳】相同的翻新，這確實算第一更XD
2021年經歷了許多事之後，我終於有新產量了各位，不知道孩子們還有沒有在追我的文XD
咱家栗芽芽一如往常的可愛萌大爆發（拇指

對了、偷偷在這裡先公告，明天會有新年小活動唷！
同時也會和孩子們報告一下我的近況！還有未來更文方向......之類的？
我們明天不見不散喔！
琦莉在這裡祝大家新年快樂！（比心

20220201